葫芦
周末,朋友约我去他乡下老家玩玩,我很自然就想起了孟浩然“故人具鸡黍,邀我至田家”的诗句来,便欣然应允。“鸡黍”代表的农家土菜充满了诱惑,更何况,“绿树村边合,青山郭外斜”的景致我已经许久没见着了。
农家小院清幽雅静,桑叶茶已早早泡好,一桌四椅,安放在院坝中间。地面有鸡鸭在旁若无人地寻食,一条柴狗好奇地围着陌生人友好地转悠;头顶上是一个宽大的花架,挂着大大小小的葫芦,藤蔓与叶子已经枯败,葫芦还颇有生气地垂着,好像在以沉甸甸的果实,昭示主人日子的殷实。秋风微微,枯叶飘下,葫芦却纹丝不动,以入定的姿态,耐心等着时光涂改自身的颜色,由碧绿过渡到褐黄。
我长时间地仰着头,目光在每一个葫芦上扫描——我想从它们中间看到曾经熟悉的葫芦影子……
我老家也在乡下,但没有葫芦这种植物,不是水土不宜,也不是没有空地,而是大人完全没有闲情逸致来栽种这个“耍玩意”——既不能当水果充饥也不能当蔬菜果腹。记得有个亲戚曾从老远的地方带来一个葫芦供我玩耍,但家里很快就将其实用化了——用锯子从葫芦中间锯开,掏出瓤,晒干,一半做了水瓢,一半做了量米的容器。为此我赌气了好几天,当时刚刚看了张天翼的童话小说《宝葫芦的秘密》,就好希望自己有个葫芦,幻想它变成有求必应的宝物。若干年过去,宝葫芦从未在我身边出现,因此心想事成的时候也不是很多。书架上倒是摆了几个搜集到的大小不等的葫芦,但看上去总觉得像是几个大肚弥勒,在笑我的贪嗔与痴狂。
葫芦在所有瓜果中造型最为独特。小头,细颈,大肚,形成富有变化的优美曲线。小头是葫芦的嘴,细颈正好手握,大肚就用来装东西了。装什么呢?当然是酒。所以,葫芦又叫酒葫芦。《水浒》中,林冲的经典造型就是一杆红缨枪上挑着一个装满酒的葫芦。有了酒的壮胆,天性优柔寡断的林教头才敢在草料场一口气杀了陆谦等数人。在八仙中,至少有三个是葫芦不离身的,一个吕洞宾,一个张果老,一个是铁拐李。他们既是神仙又是酒仙。古诗中就有“洞宾踢破金葫芦”“果老踏破酒葫芦”的句子。吕洞宾为何踢破葫芦无从考据,但倒骑毛驴的张果老的葫芦掉在地上,被毛驴踏破则是可以推想的。铁拐李是药王,他的葫芦或许也装酒,但更多的时候装的是悬壶济世的良药,这个“壶”在过去是通“葫”的。
不论葫芦是装酒还是装药,总是一个好东西。所以,古时那些鄙弃仕途远离官场的高人逸士,会把腰间挂葫芦作为一种时尚,或者作为一种精神的宣扬,说:“腰间带,臣今偏爱,胜挂金银袋。”也有把葫芦挂在禅杖或手杖上的,说:“杖头挑起小江湖。”至于葫芦里装的是什么酒,卖的是什么药,倒是没人过多理会了。
葫芦这玩意很古老,《诗经》中就有“七月食瓜,八月断壶”的实用性记载。今天的葫芦实用性几乎没有了,成了雅赏的“玩物”,同时也承载着人们的祈愿,那就是其人人喜欢的谐音——“福禄”。所以,但凡画中国花鸟画的画家都会画葫芦。就连齐白石的临终绝笔,也是一幅葫芦画。我一直在想老人的用意何在,是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享受不尽的福禄,还是对艺术生涯作一个自谦的总结,因为,宋人刘克庄曾有诗云:“老画葫芦却未工。”
葫芦也有着不少贬义的色彩,比如称光头者或和尚为“秃瓢”,比如嘲讽人手忙脚乱、顾此失彼是“按下葫芦浮起瓢”。更有直接以葫芦指代糊涂的,我的小学老师就经常骂做错作业的同学:你就是个葫芦!曹雪芹是个谐音大师,也以葫芦隐指糊涂,譬如《红楼梦》第四回“葫芦僧判葫芦案”。葫芦僧是贾雨村,因为他曾在一个叫葫芦庙的寺里呆过。为官后,因惧怕贾府和薛家的威势,违心地把薛蟠杀人案错判、轻判,最终不了了之。曹雪芹以葫芦案谐音糊涂案,巧妙引出“护官符”,揭露封建官场互相庇护、狼狈为奸、鱼肉百姓的罪恶。当然,贾雨村其实一点也不糊涂,他太清楚如果公正判决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,他只是“难得糊涂”一回而已。
不知如今还有没有葫芦僧与葫芦案。法治社会,办案当然是以事实为依据,以法律为准绳,但要根绝“糊涂”应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我倒有个建议:在司法官员的办公室里,不要老是挂“明镜高悬”“慎独”之类冠冕堂皇的大字,最好摆上几个葫芦,挂几副葫芦画,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警策作用。
文章来源:《农家参谋》 网址: http://www.njcmzz.cn/qikandaodu/2021/0715/1320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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